劳动何价

作者:刃草
第五届工人文学奖小说组季军作品

劳动何价
作者:刃草

  周大娘的儿子因为唸不成书,早早辍了学,独自跑到城裏闯去了。
  可是话是这样说,只有那麽一个宝贝儿子,终究还是放心不下的,於是周大娘便背著十公斤新大米,买了火车票,跟著儿子的足迹到他打工的地方去了。
  甫下车,就看到多不胜数的工厂如潜伏在建築材料中的庞大怪物般,纷纷吞吐著积存已久的废气,周大娘掏出手帕按在口鼻上,低著头穿越悬浮於空气间的污染物,到达儿子住的宿舍。宿舍看来挺簇新的,矮矮的只有四层。
  儿子早早就站在门口等她,食指和中指夹著香烟,狠狠地抽著,看得周大娘昏了眼,也不知道他口中喷出来的是烟草的烟还是烟囱的烟。
  「妈,都让你别来,还带这麽多袋……」儿子从眼角瞟见她,跑过来迎接她,眼神中没有一点和嗔怪相符的娇气,只是凝著一层冷漠的霜,如同香烟般朦胧。
  周大娘把行李的手柄放到儿子手中,抬头好好打量儿子年轻而又沧桑的脸。长长的马脸上方镶嵌著两颗狭长,看起来经常失焦的眼睛,在打了好几个摺的眼皮下显得有点疲累,而偏大的鼻翼掀开一对圆滚滚的大鼻孔,像对副眼,替正眼分担一下地面的工作,少不了的是暗红的薄嘴唇,隐隐地向右挑,不知在嘲弄什麽。儿子的样子还是那样没精打采的,但头上不修边幅的黑髮令他看起来比一年半前还在学校读书时整天跑去染的金毛多了几分历练。
  儿子提著行李上楼去,那十公斤米在他手上拿来不费吹灰之力,周大娘跟在後面看著,心中感叹儿子出来「闯」一下,果然是长成大男人了。
  农村的妇人就是这麽纯粹,她们不会想到锐变背後代表了什麽,也或许是城裏人太閒,总是癡恋著无病呻吟时发酵出来的酸酸的诗意。

  周肖换上工作服,跟在同事後面去厂裏上班。他没有什麽朋友,也幸好没被欺侮过,一直相安无事的度过一个多年头。他是印刷工人,和其他人一样,每天都进行著千篇一律的工序。无论纸上的内容怎麽变化出万千幻象也好,对於工人来说都是线条不断的组合和拆卸而已,他们仍是做一样的动作。
  周大娘在宿舍中做好午饭,放在暖壶中,拿去工厂探望儿子周肖,又一次不请自来。
  周肖看到母亲的身影,若无其事地继续低头工作。
  「肖子!」周大娘搜索一轮後,发现微微佝偻著身子的儿子,便肆无忌惮地大叫他的小名。这名字说来也可笑,要是喊错了人,人家说「我不是肖子」,那是多尴尬。
  周肖轻轻地吁了一口气,释放出不易察觉的厌烦,转身走向背对自己的母亲,「妈,你这样会打扰到我工作的。」
  周大娘回过身来,憨厚的一笑,「没有,我就来给你送个饭,要不我坐到旁边等你?」
  周肖回到工作岗位时,身边的工人都对他不怀好意地一笑,因为不熟,也没有加以调侃。
  周大娘坐在靠墙的椅上,遥看厂裏很「笔直」的风景──印刷机器的每一个部份,乃至其成品,形状都是由直线框起的,务实得很,不像乡下那山那水,委婉曲折却又风情万种。这时一把娇俏的女声在她耳边响起,她抬头一看,是儿子的女友阿玲,跟儿子一起跑来城裏工作。
  「大娘你怎麽跑上来了?这路多远啊,真是苦了你。」以前在村子裏,妇人总是围在一起说阿玲的不是,周大娘也听了不少,她和肖子又染髮又穿得不叁不四的,难听的更说她是妖女。但她却不是这样想,虽然阿玲是奇怪了点,可是对她老人家还是不错的。
  「我上来看看肖子有没有使坏!」
  阿玲捂嘴笑了一会儿,看来有点造作,「我在另一厂子幹,一个星期也见不了他几次,你来也好,要不然他连饭都不懂得怎麽吃了。」
  周大娘不回答,心裏想这姑娘真的不算是太差。
  突然出口处响起一阵欢呼声,两人忙看过去,只见一群人拥簇著一个肚满肠肥的中年高胖子走进来,有人在旁边大喊:「老闆来了!大伙都停下工作,来打个招呼!」
  原本都在忙碌的工人一下子停下来,但却没有殷切地迎到老闆面前谄媚著问候,反而是趁主管看不见时和旁边的人聊几句,像要抓紧这罕有的,与工资无关的几分钟,好好的叛逆一下,当回那个曾经桀骜不驯的自己。
  原本让出路来让工人上前奉承两句的主管们看著冷淡的反应,有点尴尬,老闆看到前方空盪盪的,甚至皱起眉,誓要把不快的表情誇张至所有人都能看见。这时,周大娘突然跑到老闆面前,握著他的手,热情地说:「这位一定是老闆了,人高大穿什麽衣服也好看。我儿子受你照顾了,我这穷女人没什麽能报答你,只能趁现在跟你道谢了!」 
  周肖停下所有动作,慌乱地低下头,隐藏失措和羞耻。他娘并不知道对他来说,这样公开而近乎不知廉耻的奉承比起吹饮嫖赌更糟糕,犹如在众目睽睽下被人把脸踩进泥浆裏,把尊严蹂躏个一塌糊塗。
  「你儿子是谁?」胖子听了几句谗言佞语後,脸上不再无光,语气故作平和地问。
  周大娘向著周肖站著的方向大喊:「肖子!你过来跟老闆打个招呼!」
  周肖点燃了菸,夹在指门,缓缓地走过去,闪缩地低声说道:「老闆好。」他颓唐得恰到好处,胖子没因为他的冷淡而发怒,只是微微点头,转身又问周大娘,「大娘打算留几天?」
  周大娘怔了一下,嗫嚅道:「一、两个星期左右……」
  「以後别太操劳,别跑上跑下得太密,对身体不好。这几天好好去玩一下吧,整天憋在厂裏也太闷了,跟著儿媳妇逛逛去。」胖老闆向阿玲抬抬下巴,敷衍地说了两句,随即跟著下属到厂内部巡视去。主管一放松下来,挥挥手让大伙儿早半小时休息。
  阿玲走过来,把周大娘做的饭盒递给周肖,小声著他这两个星期提起劲儿来服侍好母亲,以後母子见面机会不多,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周肖唯唯诺诺的,但显然比起对著周大娘时有耐心多了。
  阿玲看著男友捏著的烟蒂,反射性的咳了几下。周肖很久以前已经开始抽烟,他说自己是跟著那些天天围在一起无所事事的大叔学的,香烟虽然很呛鼻,但却有一种毒辣的香,销魂得令人目眩神迷。
  她笑了一下,她记得还在唸书的自己听不懂他的话,可还是混水摸鱼地搪塞过去。周肖对她来说也像香烟,但她能说得比较具体,虽说他在外人眼中不值一提,但他不实在、不常有又没营养的文采依然使她昏头转向地对他死心塌地。
  有一个看来年资挺高的工友走近他们,拉过周肖到一边说话。
  「你刚才听没听出来?老闆看到你带老妈、老婆来,不高兴啊!你以後还是让她们少来比较好,否则饭碗不保啊。」工友脸上的皱纹蜿蜒出友善的表情。
  周肖没所谓的耸耸肩,指著一对站在厂门外,穿戴富贵的母女,「他不是也把一家老小带来了吗?」
  「你这小子,你怎麽能跟他比?」工友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愤慨。
  「没事的。」周肖说罢推开他抓住自己的手,回到阿玲身边去。
  可他还是想了一下,怎麽才能让妈早点回老家去呢?

  晚上,周肖从不参与其他人的娱乐,只会躺在床上看书,他最爱看太宰治,一本《人间失格》翻得书皮都耷拉下来。他摸了一下软软的书皮,毕竟是十多块的便宜货,书的内容其实翻译得很混乱,用词艰涩而没準确性,看得他很抽离,无法投入到故事中,他甚至可以站到远处批判主角的自作聪明。
  但当夜阑人静时,仅仅停下来深思一秒也足以令他心中隐晦的认同和失落感汹湧地撲上来,冲散一直以来都不见稳固的理智。
  周大娘坐到周肖床沿,「肖子,你别总是看书看到半夜叁更的,明天还要上班呢,现在跟以前不同了。」
  周肖抬头看了母亲一眼,突然想起下午她在老闆面前那一脸诚恳的窝囊状,一阵痛恨汹湧地撲上心头,别开脸,不再回话。
  周大娘叹了一口气,说:「听你娘说,别再看这麽多书了,就是它毁了你。」
  周肖揿灭香烟,再次翻开书,旁若无人地沈浸於他一闪即逝的独裁世界中。
  读书时他也是这样,只懂看课外书,课本都被他形容为矫情和势利之作,也因为如此,多门科目中他只有写作能拿个不丢脸的分数。
  到底是谁想出来的教育方式,既要人死命地抓住分数,又要人高尚的看淡名利,一篇篇名为「品德教育」的文章最终的目的地仍是抢夺分数的战场。有人能八面玲珑地解决试卷,并当个大家认可的好人,可周肖他不行,没法放弃要自己「出淤泥而不染」的理想。
  他其实错了,看海量的书不可以令他变成文人,他还有前提的课本没读好。
  也可能只是很简单的「懒惰」二字,使他开始自我安慰,为自己塑造冷看尘俗的文人形象,连当上他最不屑的工人也怨社会荒谬无情。
  周大娘无力地站起来,用手掌揉过他头顶乱髮的那一刹那,周肖扶著书脊的手指抖动了一下,他突然想大哭一场,不要面子,不要高傲,不要与别不同。
  他要跟著浪潮飘流,捲到哪里是哪里,直到搁浅为止。
  翌日同一个时间,周大娘又来到周肖的房间,弯下腰,问正躺著休息的周肖的宿友,「打扰你一下,今天下班你看到肖子了吗?」
  「喔,他好像是加班,我走的时候他还在。说起来还真是奇怪,平日他都是懒懒散散的,怎麽今天会去加班?」宿友坐起来回答。
  「是这样啊……那好,谢你了。」
  周大娘想儿子大概是在外面吃完饭才会回来了,於是决定先去睡,边睡边等。
  她万万想不到的是,周肖不是加班,而是去嫖了。
  工厂裏每个星期都有一次嫖团,团员来来去去都是那几个猥琐的单身中年大叔,每次出发前也会到处请人加入。这些人工资虽然不多,但妓女的收费也很低,於是一拍两合,乐此不疲,持续了好几个月,这「团」依然屹立不倒。
  周肖本身也算乾净人家,但今天却疯起来,说要跟著去。
  今天上班的时候,一个大叔咳嗽得很严重,还吐出血来,大家送他到医院後,才诊断出是患癌了。周肖也有跟去医院,这一切都看得他惴惴不安,竟誇张得担忧自己会齎志而没,儘管自己暂时没有什麽巨大的理想。
  看到全身赤裸的妓女时,周肖其实有点闪缩,可还是用最擅长的颓靡蒙混过去了。完事後他跌跌撞撞地走下楼梯,坐在大街上,脑袋塞满了《人间失格》的片段,紊乱的字句不断敲打著思绪,撑得他头昏脑涨,多想在街上睡过去,撇开令人烦厌的未来。
  他不是道德批判自己,他只是害怕自己会就这样腐化下去,最後承受不住生命的重量。不,他自嘲地笑笑,他不会有胆子自杀。他就是个色厉内荏的家伙,无法控制自己的堕落,同时又在自己的糜烂面前怯懦得双脚发软,唯有冷酷寡言的躯壳能够勉强支撑著这滩烂泥。
  其实看书就是荼毒的根源,可他就是难以自拔。
  神智不清间,他嗅到一阵熟悉的淡淡柔顺剂味,他极力往上望,看了半天才看清楚是谁站在自己面前之际,一个巴掌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在他的脸上,直打得他眼前金星直冒。
  「阿玲。」他轻轻地唤,声音很稀薄,车子经过的声音已能把它稀释至近乎消失。
  阿玲的左颊抽动了一下,挤出极生硬的冷笑,「我就知道你不会加班,你看看你的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就是看你的破书看成的!」她开始把持不住,痛哭起来,「没想到,你竟然去嫖了!好了,你赢了,你成文人了!你幹什麽我都看不懂!他们告诉我你跟著别人去嫖时我还不信,我怎麽这麽笨啊?」
  周肖稍微清醒了一点,又拿出烟来,扭头看著遥远得彷彿不曾存在的远方发呆。
  阿玲哭累了,坐在地上,断断续续地说:「那时我说来城裏幹工,你答应得那麽爽快,我还以为你要发奋了。当老闆也好,当工人也好,要努力幹也是能幹出成绩的,可你就是这个样子,你是不愿意幹的话当初怎麽不说?」她拭去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粗暴地拉周肖,「你站起来,我送你回宿舍,你去嫖这事我谁都不说,以後大家各走各路。」
  周肖一脸迷惘地看著她,「你……你是说……分手麽?」
  「对!」阿玲斩钉截铁地说,「我已经忍你太久了,忍无可忍了!」
  周肖沈默了数秒,甩开阿玲的手,回头飞奔回家。
  阿玲哪知道,这周肖其实从未长大,自从到工厂打工後已经身心疲惫,一个小孩无法过没人陪伴、没空玩耍和备受批评的日子,什麽是为口奔驰,恕他一无所知。
  所以,她也不可以怪他想到以死相逼,他只是个孩子啊!
 

  「肖子!你疯了吗?」周大娘推开周肖房间的门,看见周肖拿著一瓶安眠药,掌上满满的都是药丸,马上衝上前把药丸全部拨到地上,药丸们滚到地上後即争相逃避,好像周肖的放手是它们的捉迷藏遊戏开始的号令。阿玲刚才打电话来,说她和周肖分了手时,她便心知不妙,却万万没想到阿玲对周肖来说竟如生命一样重要。
  周肖双目无神地看著她,「妈,我那时会答应来城裏打工,都是因为阿玲要来,现在她要分手,我还在这里幹什麽?」
  周大娘握住他的手,生怕他又做出什麽来,「那我们回家,回乡下去,好吗?」
  「不,我要见她。」周肖的话很矛盾,可是威胁是没有逻辑可言的。
  「好,好,我让她来……」周大娘连声答应,忙致电阿玲,十五分钟不到的时间,她已经出现在周肖眼前。
  「你想怎样?」阿玲交叉手臂,显得很不耐烦。
  周肖走近她,哀求道:「我们重新来过,好吗?」
  阿玲大力呼吸了一口气,「我告诉你,像你这样的烂泥,就算我们重新来过,我也不会跟你结婚的。我来城裏,除了是打工,更重要是钓个金龟婿,你呢,原本只是我万一钓不到时的後备。」
  周肖跌坐在床上,眼睛睁得眼球都要掉下来。
  周大娘抓著阿玲的肩膀,「阿玲你说什麽?!你怎麽这麽不要脸?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阿玲怒了,怒火总是把温柔蒸发,剩下铁石般的仇恨结晶,「现在看到你这麽噁心,不要说是後备,就连看我也不想看到你!你哪是不想当工人,就算你滚回乡下耕田,你还是有一万个理由去颓废,你根本就是讨厌劳动,懒!怎麽劳动就这麽不值钱,比不上人家坐下来随便写几个字?妈的,我以为只有老闆这麽看,怎麽连你这当工人的都看不起劳动?」她说得面红耳赤,把心裏所有的东西掏出来了,一下子空盪盪的,叫她难受,甚至有点後悔自己衝口而出。
  周大娘静静的走过来,手一挥,「啪」地在阿玲脸上留下一个红红的掌印,声音大得叫人听了心惊胆战,「我们乡下这麽乾净的地方,怎麽会出了你这麽一个贱女人?人家都说对了,你就是妖怪,长错地儿了!我还傻得想肖子娶你回家当媳妇。」老母亲恶狠狠的骂她,全不留情。
  周肖在一边低头喃喃地说:「你不会懂我的绝望,日复日在机器旁做同样的事情,技术熟练得几乎不用脑子活动,於是难以避免地我会想很多事情……包括我会否在厂房裏老死,这难道不可怕吗……」
  阿玲按著被打的左颊,「你执迷不悟,我帮不了你,所以我们分手吧!大娘,你爱子心切我明白,可……算了,你保重吧。」
  阿玲打开房门,看到门外围观的其他工人,忙奔到没人的地方。停下来的时候,她的眼泪迅速的溢出,她掩著脸,她恨周肖逼她说这麽多谎。她本来真的打算和他结婚的,可周肖这种自毁般的生活叫她退却,她也绝望啊。
  房间裏头的两母子依然沈默,周大娘坐在周肖旁边,抚著他的背,「我们回家去吧。」
  周肖摇摇头,盯著母亲,「你为什麽要打她?」
  周大娘一怔,突然连她也有点愤怒。

  翌日周肖换好衣服,正打算去上班之际,同房突然拉住他,关上房门,低声跟他说:「周肖,你不知道吗?」
  「知道什麽?」
  同房犹豫了几秒,用更低的声音说:「我刚才听他们说,老闆今天派人带口讯来,说请你回家……」他从口袋中拿出一个信封,「这是你这个月的工资……」
  周肖不接信封,平静地问:「为什麽?」
  同房把信封塞到他手中,脸上满是同情之意,「我想,是昨天你差点自杀的事传到了他耳边吧……」
  周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挤出个难看的微笑,轻声谢谢同房的通知,然後走到床边收拾衣服。
  另一边厢,周大娘正被警卫从老闆的办公室中拉出来,她边挣扎边歇斯底里地嘶叫,连一向木无表情的警卫也面有难色。原来周大娘听闻周肖被解僱的消息後,马上跑到老闆处大吵大闹,质问老闆凭什麽赶她儿子走。
  「大娘,你还真是善变,你那天不是这副模样的。」老闆喝了一口茶,悠悠地审视头髮乱成一团糟的周大娘。
  周大娘「呸」了一声,「你是我儿子的老闆我才那麽恭敬,我儿子不是你的员工後你就什麽都不是!充其量就一个肚满肠肥的臭胖子!」
  老闆来火了,请人把她赶出去。
  周大娘回宿舍时已经是下午,看见儿子拿著几袋行李,包括她的,站在门口等她,那情景和她来的时候一模一样。一阵凉风吹来,席捲儿子的头髮,这时周大娘才看见周肖头顶已经微秃,看起来竟如此凄凉。
  她上前帮忙拿了一件行李,安慰道:「肖子,我们先回家,你要是闷慌了再来城裏找工作,你娘怎麽也支持你。」
  周肖点点头,仰望天空,竟罕有地笑了。
  这时前方来了一群浑身污渍的煤矿工人,脸上髒得连五官都一片模糊,唯有咧开的嘴巴中不太整齐的牙齿闪闪发亮,但连那亮光也有点暗黄。他们兴高采烈地讨论下班後到哪里娱乐,笑得很开怀,工作服的髒乱不堪看起来竟有令人惬意和感动的感觉。
  周大娘忙拉著周肖走步离开,然而远处传来的笑声还是令她心裏隐隐发痛。
  黑烟依然在天空瀰漫著,好像这里的天空从未放晴。

(第五届工人文学奖小说组季军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