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清洁阿婶

作者:李嘉慧(香港)
第五届工人文学奖散文组作品

(编按:在香港,「阿婶」是「阿姨」的意思)

我从来没有看低自己。
我是个清洁阿婶,又如何? 清洁是我的责任,我不觉得是问题。我不做,那人做? 没有我,你有今天吗?
请问你可有听说过,尽忠职守是错吗? 没有吧! 你会觉得不合情理吧! 对不起,我告诉你: 是有的。我经历过。真好笑。
那天,我正在私人会所的女洗手间内,地拖在我手,準备金笔一挥, 清洁地板。突然,一只脚就在我的地拖下……
「你做咩架? 你盲架! 做咩係我面子拖地呀! 做咩係我面前拖地呀!」
小姐,我不是聋,我听到。不用重覆两次。我心想:「究竟是谁盲呀? 大大个黄色指示牌竟然看不到!」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我特地说了叁次。
「只眼生係边架! 盲架? 成个地拖叉过来!」
我叉过来? 是你的脚叉过来才是呀! 外表斯斯文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相信她是有学识的人,竟然用字比我这个阿婶更粗鄙! 一连几次话我盲,好狠毒!
「有没有带只眼做野架!」她说得不够吗?还要说! 我忍不住在心中斥责:「你有没有带眼走路才是呀! 一只脚踏过来! 你的眼睛去了那儿?」
「好对不起! 小姐。」按住良心,好辛苦。辛苦过叫我清洁十万个厕所。明明是你错呀! 我是阿婶,要忍气吞声。
「阻鬼住哂!」最後还要对我说一句,哎。
清洁完,看看时钟,可以吃饭。二十分钟,要好好把握。
走出门口不久,有人大叫:「喂!」
是叫我吗?
「喂! 你撞聋架! 你想被人炒呀! 你当我咩呀?」
我好想问她:「你当我甚麽?」叫我阿婶都好呀! 一个喂字,我真的不知道呀!
「不好意思,甚麽事?」食饭都这样辛苦,我又会遇到甚麽事情呢?
「抹手纸无哂,做咩唔换?」
「我刚刚换了一个新的!」我大吃一惊。
「你想说我无中生有呀!」
「不是……好的,我马上再换一个。」
走进去,真的没有。真奇怪! 我明明就是换了一个新的。
「哎呀!」是那女子的声音。我转身一望,我完全明白了。
那女子偷了那抹手纸,放在袋中。因为她不小心,弄跌了。
「你望咩呀! 话你知呀,我是住客,比了管理费,我可以取架! 你份工都是我出粮,你先有得做!」
你做贼呀! 又话我。
「换啦! 仲望!」她说。
我只是觉得可惜,她比我更低。
终於可以吃饭。只有十分钟。
快点吃吧! 还要吃多一点。还有五小时的工作!
一天八小时,二十分钟吃饭。月薪四千多元。天天如是。
但我,仍是做下去。
这是,工人的坚持。我有骨气。我不低头。
这样辛苦,为了甚麽? 不是为了生活,而是为了我的骨气。我不愿做社会上无用的人。
社会已经没用了,我怎可以也没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