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令小贩婆婆徬徨下跪?

作者:李美笑
第五届工人文学奖散文组作品

    张婆婆七十四岁,患有白内障、与丈夫相依为命。她经常在牛头角一幢大厦外,摆卖髮梳、指甲钳等小物件,赚取微薄收入帮补生活。在二零一零年八月一个早上,张婆婆如常开档之际,多名奉命前来的食环署贩管队人员,表示婆婆违例摆卖,要带走货物并作出检控。面对拘控以及货物充公,张婆婆心情焦灼激动,一度跪地求饶,但未仍能改变贩管队的执法。经传媒报导後,事件引起社会大众议论纷纷。十多天後,食环署宣佈撤销检控。食环署署长更公开承诺对老弱小贩,会先警告,再犯才考虑检控。

    问题是,贩管队每次见到老弱小贩,都只发警告驱赶,是否就便解决像张婆婆这些老迈小贩的困境呢?

    其实,早在七零年,政府以贩卖阻塞街道,造成滋扰,决定停止签发新的小贩牌照。40年不发牌,持牌小贩都已年迈老弱。当年十八岁的年轻人,如今也年近六十了。持牌小贩年老了,除少数有体力的,可自己继续经营,大部份都以租牌为生。於是就有了这本土特色的现象:年老的牌主坐在档前当『保镖』,检控时便挺身认罪,推说承租人只是助手。由於有牌只构成阻街,货物便不用充公。因此,我们见到,被检控的有牌小贩,都是老人家。

    至於无牌小贩呢?目前法例执行下,除检控外更要充公货物。大家或仍记得,二零零六年发生了不幸事故;兼职小贩彭东尼,於长沙湾给贩管队追捕时,在马路遭货车撞至重伤,昏迷叁个月,甦醒後仍长期卧床,生活困窘。食环署之後修订工作指引:「在任何情况下,如追捕行动可能导致有人受伤,应停止追捕。」但现实情况是,检控年青力壮的无牌小贩往往引发追捕,贩管队要避免追捕意外,又要交差,自然较多检控无反抗力的老弱小贩。

贩管队同事本身也不好过。食环署为悭钱,以文职而非纪律部队执法。由於小贩遭扫盪时损失惨重,常会有激烈反抗;贩管队执行检举的过程,经常受伤,每年工伤约百馀宗 。当中包括因小贩或市民反抗执法,又或追捕时滑倒、绊倒、撞伤、甚至给炽热滚油灼伤等。贩管队执行职务时手无寸铁,结果执法时难免首重自身安全,避重就轻,结果又给市民大众欺善怕恶的坏印象。

八十年代,见證了小贩的兴衰。当年政府以小贩纾援失业,小贩活动刺激了本土经济,很多街边小贩都改善了生活,有些上舖做老板。收紧政策後,小贩被安置入街市,街上小贩黑点减少,环境衞生的确改善,但市民就失去价廉物美的选择,被廹光顾超市、快餐连锁店等大集团,任其鱼肉。停牌制度令小贩年龄老化,本土文化特色消失,如街边擦鞋、采耳、大排档和雪糕车等。高地价政策又令很多小店东难以经营,最後做回无牌小贩。政府要维护财团利益,严打小贩,导致持牌小贩数目逐年下降,失业人士只能当上无牌小贩。我们社会上应该安享晚年的退休长者,也因退休保障不足要兼做小贩帮补生活,结果我们见到被拉的都是老弱,真个无奈!

九十年代,本地工业北移成风,工厂区後巷和街边大牌档几近绝迹,大量给遣散的工人被逼转业,当中不少顿成失业大军。与此同时,在高地价政策下,楼价飈升,不用交舖租、不用交税的小贩往往成为要交高舖租商户的投诉对象。受商户投诉,小贩检控政策这时也加以配合。零九年十二月,流动雪糕小贩阿华因违例摆卖「珍宝珠」糖果而受检控。原来阿华多年前曾租商铺卖田鸡,但後来业主将舖租由每月七千多元加至万多元,阿华因捱不住贵租才结束生意,申请流动小贩牌卖雪糕。他就检控一事,无奈地回应:「我啲雪糕饮品卖得平,抢咗人哋生意,实畀人投诉阻街啦!」

其实,自零八年金融海啸,很多人失业,重发小贩牌,保育本地文化的声音不绝於耳,但政府无意重发小贩牌来增加就业机会。归根究底,政府的政策依然是要保障大财团的利益;在地产覇权下,寸金尺土,财团都不欢迎自己的贵租商场给街头小贩抢去生意。

回顾小贩张婆婆的遭遇,她并非首次被控违例阻街,从执法角度,贩管队基於她重犯而作出检控,也并非没有足够的理据。因此,若市民大众认为食环署高层提出「先警告後检控」这种含糊的指引,可令老弱贩卖者受到宽待,就大错特错。除非政府增加发牌给老弱贩卖者,让他们安心贩卖,否则他们肯定仍会继续给检控。为甚麽会这样呢?

因为张婆婆年老却仍生活困难,这才是问题核心。这个贫穷问题不解决,那麽她肯定以後不惜再次犯险,也要继续非法贩卖。婆婆年过七十,与患病丈夫同住公屋单位;有仔有女,为何未能享儿女福,仍要抛头露面在街头贩卖?难道街边贩卖是她的精神寄託?肯定不是!婆婆患轻微白内障,在街头贩卖,绝对是件苦差。据她说子女已长大各有家室,给的家用不多,而「生果金」有限,唯有间中到街头摆卖,每天赚取十元八块帮补家计。归根到底原来是香港的老人退休保障不足,基层工人工资低,不够供养父母!

香港开埠以来从来没有老人退休保障政策,强积金制度迟到2000年12月1日才成立。现年超过60岁的人,无机会受惠於任何退休保障。今日香港这大都会,物价高工资低,社会资源分配又不均,贫富悬殊。劳动者辛勤工作大半生都未能积穀,下一代又不容易求得安定生活,难以供养父母,以致很多老人依赖生果金过活。但试问一千元的生果金又怎足够过活?若你仍工作,每月收入超过4500元或有资产,年达65也没资格领取生果金,要到70岁才免资产审查。所以,食环署的外判厕所清洁工年龄都是60至75岁那一群长者;他们宁愿去看守厕所也不愿领那微薄的生果金津贴。无人请的长者唯有执纸皮、执旧物,所以很多老人家也像张婆婆一样,间中冒险做点街头摆卖,赚取十元八块帮补家计。环顾欧美先进国家,怎有那麽多老人家做街边小贩维生?政府怎会让耆老捱到油尽灯枯!

所以,当日令婆婆徬徨下跪的,又岂是执法的贩管组?令小贩婆婆经常於闹市街边徬徨终日的,是我们那个倾斜大财团的不负责任政府!